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王雪 武汉报道

2023年，金融监管部门对金融领域违规行为处罚力度不减。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不完全统计，2023年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、湖北监管局对湖北省银行业共开出65张罚单，罚款金额共计4735.1万元。 

具体来看，信贷业务成违规重灾区，共有39起被处案例，占比超六成；湖北农商行系统是挨罚“大户”，共有27家农商行受处罚，占比超四成。一位股份制商业银行贷款业务员（以下简称“贷款业务员”）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，“当前，银行承兑票据也是监管重点，该方面违规既虚增银行存款，又让资金违规流通变得表面合理。”

作为银行的核心业务之一，信贷业务依旧是湖北省银行业踩雷重灾区，在开具的各类罚单中占比超六成，主要涉及资金违规流入限制性领域、贷款“三查”不尽职、贷后管理不到位、违规发放贷款、贷款五级分类不准确等内容。

（图：因信贷违规的湖北省银行业罚单汇总/21世纪经济报道制作）

其中，贷款“三查”不尽职是处罚重点，包括贷前调查、贷后管理不严谨等。一位农商行相关工作人员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指出，“当前申请贷款违规形式很多，例如借款人的资质仅能贷款30万元，但经过贷款中介包装后，能贷到100万元，给银行的贷前调查带来极大不便利性，扰乱银行的判断。”

至于贷后管理不审慎方面，上述贷款业务员指出，“若收不回贷款，就会形成不良资产。正常来说，业务员放贷后，要定期检查企业生产经营情况，并给企业做贷款五级风险分类，分别为正常、关注、次级、可疑、损失，判断企业是否具备还款能力，从而采取相应措施。但很多业务员抱着侥幸心理，不按时检查企业经营情况，到该还款时，发现企业或经营不善或倒闭了。”

贷后管理不到位典型表现还有资金违规流入房地产等限制性领域。上述农商行相关工作人员表示，“经营性贷款不能流向房地产、资本市场等领域，这是扰乱市场的行为。若从银行借款买房，再用房子做抵押再贷款，将形成房产拆借。但银行有运营系统，当借款流向房地产等限制性领域，银行方能收到预警信息，将及时收回资金。”

但上述贷款业务员指出，银行贷后监管有局限性。“通常情况下，银行贷款不会发放给借款主体。例如，甲要买乙的货，银行通过了甲的贷款申请，会直接将贷款打给乙。现在的问题是，甲会伪造项目工程等，再找到相熟的乙，乙拿到贷款后，再将资金转回给甲。” 

“我们银行只能监控给到了乙的贷款账户，后续乙可能通过其他银行账户等途径将钱转给甲，不在本银行监控范围内。”贷款业务员进一步表示，“还一个措施或能减少此类违规，即强制性要求乙向甲开发票，但只要该意见落实下来，银行贷款业务将非常难开展。”

统计发现，2023年，监管部门对湖北省银行业上述违规现象开出诸多大额罚单，例如，众邦银行共被罚925万元；汉口银行共被罚365万元；兴业银行武汉分行被罚320万元等。

招联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指出，无论是金融机构还是互联网平台，信贷资金流向、用途的监控都是老大难问题。应将虚构贷款用途、挪用信贷资金的行为纳入征信系统，提高借款人违规成本，从源头上遏制信贷资金违规流入楼市、股市以及其他限制性领域等。金融机构可以适时建立灰名单、黑名单等制度。同时，金融管理部门应加快金融科技应用，牵头建立面向全银行业的资金用途和流向监控平台，引导信贷资金依法合规使用，更好地推动金融在服务实体经济方面发挥重要作用。

除信贷违规外，2023年的湖北省银行业还多因承兑汇票业务违规受处罚。例如，交通银行武汉青山支行因违规办理虚假银行承兑汇票业务等被处罚100万元，中信银行襄阳分行因办理无真实贸易背景银行承兑汇票被处罚25万元。

上述贷款业务员告诉记者，“当前，银行承兑汇票业务是监管重点。银行承兑汇票业务的正规操作是企业A购买了企业B的服务，但A暂时没有钱支付，A可以到银行办理承兑汇票给B，向银行缴纳全额保证金即可，B可以拿着汇票到银行进行贴现。”上述贷款业务员指出。

该贷款业务员进一步表示，“在此过程中，保证金成为银行稳定的存款来源，企业A、B都有资金需求，就带来了诸多违规操作。比较常见的是，A与B有关联关系，B想要获得贷款，银行将会与A、B谈好收益。假设贷款利率是6.6%，银行表示将给B降至5.5%，但条件是需要企业A在银行开承兑汇票，存全额保证金，即用银行存款收益弥补贷款收益损失，完成存款KPI。”

“紧接着，A与B之间伪造合同、编造工程项目，银行据此开出承兑汇票。B就可以拿着银行承兑汇票进行贴现，仅需要付贴现利息即可。”该贷款业务员指出。

另一位在城商行工作业务员告诉记者，“从整个过程来看，银行获得了稳定的存款来源，即全额保证金，企业B仅付出了贴现利息，企业A付出的保证金仍存在银行，到期即可取出。期间，A和B虚造贸易背景，让本不该流转的钱变得合理，也给银行虚增了存款。”

值得注意的是，一位法律界人士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指出，银行为不真实的商品交易办理承兑汇票业务，在汇票到期后，极可能出现坏账，而使银行承兑汇票转为逾期贷款，形成不良资产。部分银行盲目吸纳保证金、提高存款余额，进行非理性竞争造成汇票贴现利率不断走低，甚至出现了个别低于再贴现利率的违规行为。

该法律界人士建议，应加强信贷和会计部门独立的防范风险、检查监督能力，将银行承兑汇票业务作为一项重点业务进行检查，及时堵塞漏洞，防止经济案件的发生。银行承兑汇票业务的调查、审查、审批人员及保管凭证、印章的前台会计人员要相分离，形成内部制约，严格按照操作流程办理业务，从制度上保证风险得到控制，防患于未然。 

统计发现，2023年，湖北农商行系统成受罚重点对象，共有27家农商行处罚，占比超41%。其中，罚金超百万元的有四家，包括湖北十堰农商行因违规办理发放贷款、贷款审核不尽职、贷后管理不到位等被处罚240万元；湖北大冶农商行因信贷资金违规流入限制级领域、违规发放流动资金贷款等被处罚205万元；湖北当阳农商行被罚130万元；湖北黄冈农商行被罚130万元。

上述信贷业务员指出，“农商行成受罚重点，审批权限下放或是重点原因，一笔贷款是否发放，县级支行就有决定权。而股份制商业银行县级支行无权决定，需要申报到市级甚至是省级层面。农商行面对的客群多是‘三农’、中小微企业等，为业务上的便利性，有一定的灵活性，但弊端是把握不好尺度导致违规。”

这也意味着，农商行还需加强内控管理。董希淼认为，一方面，中小银行由于股权分散，缺乏实质控股股东，易产生“内部人控制”问题，降低公司治理效率，易积聚风险。另一方面，部分中小银行被大股东操纵，民营资本对中小银行实行不当控制，或地方政府对中小银行进行不当干涉，加剧中小银行风险集聚。而中小银行公司治理架构总体上“形似而神不似”，“三会一层（股东大会、董事会、监事会和高级管理层）”难以有效发挥作用，部分中小银行靠长官意志而不是制度来治理，外部约束和内部制衡机制形同虚设。

农商行如何合规经营减少违规操作成内化改革、改善经营水平的重点。董希淼建议，农村中小银行客户群体集中在“三农”，其金融服务难以完全线上化。针对农村市场特点，中小银行应发挥当地线下网点和员工队伍优势，推动线下渠道实现“静态架构”与“动态运营”有机集合。 

此外，董希淼还指出，金融管理部门应调整监管思路与做法，制定政策措施应更加注意公平公正，对大中小银行一视同仁，鼓励中小银行走专业化、特色化发展之路；实施差异化监管，适当放宽中小银行市场准入。目前，我国中小银行监管主要参照大型银行，缺乏差异性。在我国大力推动发展普惠金融、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题等政策导向下，中小银行应该坚守服务小微企业、“三农”以及居民的定位，在提升服务匹配度和有效性等方面狠下功夫。